《银河病院707》

【一】

我和我的爱人永隔星河。

一朵云在我身边飘来飘去，清透的童声从它棉絮一般的身体里传出来。

“织女织女，我带你去见牛郎呀！”

我笑了笑，说：“不可以的，王母说了，我要在这里待够一万年，才能去见他。”

苍老嘶哑的嗓音从嘴里发出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拉紧了斗篷，将自己已经不再青春的脸藏在阴影之下。

虽说期限一万年，但是已经过去多少年，连我自己都已经数不清。

神仙原本是长生不老的存在，但在我下了凡，犯了错，受了罚后，我就发现自己在渐渐地开始衰老。

目光不再清晰，双手时常发抖，就连走路，也只能慢吞吞地挪动了。

我已经是个老人，就算走到那人面前，他也只会称呼我一声“老人家”了吧。

【二】

今天扮演一朵云来劝导织女吃药的作战计划，依然是失败到不能更失败了。

我穿着白大褂走在银河病院的长廊里，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我做医生也已经很久了，但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的病人。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就是从不迈出病房一步，也从不吃别人给她的任何东西。

好吧，就算神仙不吃饭也不会死，但不吃药的话病也不会好啊。

我也想过，去找她常常提起的那位爱人来见她，也许她一高兴就肯吃药了呢。

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在一万年的刑罚过后，唯一的结局就只有灰飞烟灭，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一颗。

所以说，真是难办啊。

【三】

牛郎早就已经死了，我应该这么说。

但当我看见这家伙斯斯文文地穿一身白大褂，在医院里有点小忧郁地走过长廊扬长而去的背影也能吸引许多美丽仙子的目光时，我难以抑制地感到辛酸。

想想我老牛，在凡间辛苦耕耘十几年，后来稀里糊涂地跟着牛郎上了天，稀里糊涂地因为“护主”的功劳而被封了一个小小的仙职，连脱单都没顾得上，一直在找这位不知为何放开我的缰绳后神秘失踪的主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家伙竟然说他不认识我。

我豁出去了，变回原形，呼哧呼哧地瞪着一双牛眼看他，心想这下总该认出来了吧？

结果这人皱着眉头给出的答案令我喷血。

“我说，你不会是太上老君座下那头青牛吧？但好像颜色不对啊，你分明是头黄牛……“

我气笑了，说：“你就算不记得我，也总能记得织女吧？”

他总不至于连老婆也能忘了吧，不然这健忘症得是有多严重啊。

“织女？她是我的病人，你认识她的话，就来配合一下我，劝她吃药。”

做医生打扮的牛郎一把拉住我，将我带去织女的病房。

已经变回人形却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我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

完了，这么一搞，我这辈子都别想脱单。

【四】

织女的房间在707。

她病得很严重。

她认不出我，也认不出牛郎，只是一直在安静地织布。

我印象中的她是温柔爱笑的，偶尔也有一点可爱的小脾气。

但是眼前这个安静到近乎死寂的人，真是我认识的那个织女吗？

“她就是织女，去年入住银河病院，但至今为止病情没有一点好转，因为她不肯配合治疗。”牛郎在一旁有些不开心地说。

他说他是织女的主治医生，遇上这么一个固执的病人让他感到非常头痛。

我也很头痛，甚至开始怀疑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只是我老牛做的一场凡梦。

如今梦醒，梦中人都变成了陌生人，我忽然开始觉得自己在这里的存在很多余，就像是一个神经病人在大声嚷嚷着，要让别人相信他的幻想其实是真的。

——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织女认为自己已经老了。但衰老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出现在神仙身上，她只是固执地相信着这件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事情，并以此作为拒绝走出房间的理由。”

的确，虽然许久未见，但故人音容未改。织女依然美丽，牛郎依然英俊，只是他们的眼中却再也没有彼此的存在了。

我尝试向织女靠近，她并未拒绝，于是我能看到她瞳孔里的光是凝滞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她睡着了，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我抬头看向牛郎，目光中带着恳求，“你是她的主治医生，你应该唤醒她。”

是的，织女睡着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被困在一场爱人已死、自身已老的噩梦里，明明是糟糕至极的梦，却不愿醒来。

牛郎走过来检查了一下织女的状态，眉头打成一个结后终于又舒展开来。

“你的猜想不无道理，虽然是个外行人，但好歹是织女的朋友，作为熟人提的建议很有用，我会尝试的。”

“怎么尝试?"我问。

”尝试进入她的梦境，引导她走出梦境。如果她在梦境中固守着什么不肯放手，那就是她的执念，我只需要扮演她的执念，将她一步步地从梦里带出来就好了。“牛郎的目光难得柔和了下来，”她还这么年轻，就这样被困死在一个虚幻的梦里也太可惜了，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不能束手旁观，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病人走向末路啊。“

【伍】

后来我常常去看望织女，牛郎也每次都在。

他在为织女的梦境引导做准备工作时，我心血来潮地问了他一句。

“哎，医生，你真的没有去过凡间吗？”

牛郎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我从医学院毕业就进入这里工作了，表现很好没犯过错误，我为什么要去凡间？”

原来在神仙心里去凡间就相当于受罚，因为条件艰苦嘛。

“如果织女在梦里执着的是她的爱人，那你会扮演她的爱人吗？”我继续不死心地提问。

“会，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他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毕竟这是我的工作。只要有办法，我就应该去尝试，我想要治愈病人的心，一刻都没有改变过啊。“

我看着他红成番茄色的脸，又看着织女安静织布的身影，再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

天气真好啊。

END